胡同里的吴顺节能
时间:2020-09-30 20:46:33 来源:北安环保厂家 浏览量:9
作者: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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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四月底,杨树吐絮,柳树吐絮,吐得漫天飞舞,肆意地沾在人的眼睛上,钻进鼻孔里。
这絮轻得更是见不得丁点风。北京的春天,哪有没风的时候?于是天地间就成了絮的世界。被微风一吹,原本在地上乱滚着的柳絮团儿就掀上了天,随着风飞散了。毫无目的地迷漫在北京的每条胡同,每个院子,以致每个人的身上。
吴顺,北京人,四十八岁,属猪,2007年正是本命年。自打生日那天起,红裤腰带就不离身地系着。老北京人在意这个。系上了心里好像就踏实。要说本命年到底会怎么不吉利,有谁在本命年倒了血霉,吴顺也说不清。可总是想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倘若出档子倒霉事儿,大了招架不住,小了也是个麻烦,都得添一份儿折腾。防备着点没错。每天出门前,吴顺总得把手探进腰里,摸摸那条红裤腰带。
万没想到刚进农历二月,真出了件大事,冷不丁谁听了都得打个激灵。吴顺蒙了。就连他的父母兄妹,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乍一听说,无不惊得直瞪着眼,闭不上嘴。
吴顺发财了。不是中了彩票,也不是摔跟头捡了巨额钱款混业趋势,而是不知哪儿的开发商要征用土地盖大厦,吴顺有两小间要塌的破平房正在那块地皮上。
乍一听见这信儿吴顺的心狂跳不止,手哆嗦着伸进腰里摸那条红裤腰带。吴顺坐下听完了人家宣布的征用章程,屏住气看经办人算钱时,吴顺心跳得更厉害了,攥着红裤腰带的手都出了汗。
当办事人粗算的数出来了,说:“大概五十多万吧。再细算算兴许能够上六十万。”这话刚出口,吴顺就觉着有股子气拱上了腔子。上不去。下不来,憋得眼珠子往上翻,脸涨得紫红,一下子挺到了椅子上。当时把经办人吓坏了,急忙去叫他家里人。一时间来了七八口子,连掐带按,总算是缓了过来。
吴顺这么动容,实在正常。他的两间平房在北京的市中心,位于西单南边的一条胡同里,位置当然是好。慢悠悠地往天安门走,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吴顺这两年没少听说这一带有人房子被征用,因为是市中心,好地势,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二三十万块钱。但,能轮到自己身上,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二三十万块钱已经了不得了,五六十万那不是天文数字嘛!
再说那两间房,破旧得连农民工都不来租。坐在屋里抬头就能见着天,后山墙翘棱着,一副说塌就塌的样儿。吴顺不收拾,他压根儿就没把这不能住人的破房子当回事。算了算,修房的钱靠出租收回来得十年,哪有闲钱补笊篱。又是修,又是出租,得多出多少事儿。吴顺嫌太麻烦。
于是,就让这屋子外头刮大风屋里刮小风,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地这么撂着。世事难料,如今土地值钱了。就因为市中心这块地方太值钱了,这房才成了金元宝。
等吴顺回到了家,老婆给他倒了碗凉白开,让他喝了两口,又用手捋他的胸口,这才慢慢地缓过来。
躺在床上的吴顺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思前想后,感慨万千,竟淌下几滴泪来。
能有一笔钱死死地攥在手里,当养老钱,任凭风吹浪打,心里有垫底的,这是活了四十多年的吴顺一直都在做的梦。 [Next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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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吴顺三十四五岁时,在一家做铁栅栏的街道工厂干车工。那时结婚也有几年了,老婆是一个厂子的工人。人到这个时候,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好奇的事儿不多了,日子难免有些沉闷。铁栅栏可用的地方似乎是越来越少,很多单位都换成电移动门。对先进的技术,厂子里没人懂,也没人琢磨,业务量自然就少,工厂便开始了不死不活的状态。
因为这样,工资开得就很有限。奔四十岁的吴顺没别的能耐,压根儿也没想再试着学点其他技术重新干点什么。吴顺觉着那太麻烦,没兴趣。媳妇也好,跟着吴顺没有一点不知足。
吴顺媳妇倒是动过出去干活的心,想去一个医院打扫卫生,听说每月也能挣几百块钱。吴顺拦着不让去,说,甭干那不作脸的事儿。不是还有吃饭的钱嘛。媳妇说,我看厂办的老赵媳妇去了。人家都去了,我老是这么闲着,闲着不自在。吴顺说,有什么不自在?老赵媳妇是农村人,跟她比什么?
吴顺这么一说,媳妇就乐了,说,我妈也说我来着,她说省着点都有了,还至于去受那份儿罪?
媳妇从此也就踏实地待在家里,一门心思精打细算过日子。一斤芹菜假如能省一分钱,也豁出去走上几里地,买便宜的。
吴顺没想头。对树立什么远大理想的事,觉着那太可笑。吴顺知道自己一个初中毕业的人,天性又懒得对那些没影儿的事下工夫。一切不实际的,眼前看不见的,吴顺不愿凑热闹。
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是最容易打上麻将的,打麻将对吴顺是很有吸引力的。钱,以最现实的方式在吴顺眼前流动着。
吴顺聪明,一学就会,会了就上瘾。赢了钱还想赢,输了钱更想再赢回来。于是,和胡同里其他人一样,瘾越来越大。时间不长,吴顺就天天离不开麻将桌子了。
吴顺个子不高,相貌很平常,见一回面儿的人绝对记不住他的模样。虽然话很少,人是极随和。喝点酒跟人抬杠的时候也有,无论争得多厉害,却从不抓破脸,最后总能和气地把场收了。
老北京人见面就说“吃了吗”这句话,已经成为新型北京人的笑谈。好些人都改了,吴顺没改。在胡同里无论见着了谁,明知已经是饭后的钟点了,或者是在茅房里碰上了,也总点着头说这句问候语“吃了吗”。
老习惯,改,还得用脑子记着,吴顺嫌麻烦。
胡同里像吴顺这样的人,如铺天盖地的飞絮一样,多得没法数。
麻友们都和吴顺一样,身世、经历、学历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这群人里吴顺算是不错的,他和老婆每月有三四百块钱的固定收入。这麻桌子上的多数人吃低保,每月每人的收入还不到一百块钱。因此,吴顺输了钱从不欠着,一分不少把钱给赢主递过去。
吴顺老婆的确好,对于吴顺打麻将是从来不管。不像有的女人,男人打打麻将就跟这个家要塌似的,闹得鸡犬不宁。吴顺念及老婆可人疼,让这个家前院安静,后院也安静,一家子成天乐呵呵的,就每回把本钱留下,赢的,全交给老婆。老婆打吴顺手里接钱时,脸上笑得甭提多灿烂了。 [NextPage]
日子过得挺快,只要上了麻将桌子,吴顺的精神头就来了。
打了一年下来,算了算,挣了一万多。有了点钱的吴顺,心动了。他琢磨着有了钱才能再去生钱,攒一笔养老钱靠打麻将是太慢了。可是自己能不能有钱呢?经一番思来想去,决心得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有大钱的命,这事得去算算。
记得小时候,爷爷在西单往南街面上一个澡堂子里当伙计。澡堂子是坐轿子的、抬轿子的都去的地方。爷爷一遇上麻烦事,奶奶就说,上半仙那儿问问去,问问命里有没有,这坎儿什么时候能过去。事后,吴顺隐约记得奶奶总是赞叹,还是人家先生算得准。
吴顺决定找个有点名气的老先生算。听人说前门外的一条胡同里有个算命的老先生,虽然门脸上的牌子挂着经营“起名子”的业务,其实用《紫微斗数》算命是几代相传了。吴顺先想好见了先生说什么,找了个早晨照直就去了。到了那儿,一个来算命的人还没有呢。里屋有位七十岁上下的老先生手里拿本书,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后头,见吴顺进来,盯着他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示意吴顺坐下。
吴顺把预备好的生辰八字递了上去,说,只问财运。因为事先打听了,知道这儿和见律师差不多,问事儿多,付钱就多。于是单刀直入,说,就想算算财运,麻烦您了。吴顺说完大气不敢出地等先生说话。
这位先生先用左手的四个手指头掐算了会子,半天,抬头问,您问财运,是吗?吴顺赶紧点头。
先生又低下头算。吴顺心里有点毛,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掂量着如果自己有运,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工夫吗?紧张,两眼便盯住了先生。
先生开口了,说,你这个命啊,倒是个不缺钱的命,可是见着大钱,你千万得小心啊。
听了先生这话,吴顺的心落了下来。忙问。那不是就有钱了?还得小心?为什么呢?
先生又看定吴顺的脸,半天,说,你这命啊担不得分量。命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错,能平安一辈子就是好命……先生说到这,停下,好像还要说什么,思忖片刻,便挥了挥手,仿佛是让下一个人进来。
吴顺原地站着没动地方。他不太甘心,接着怯怯地问,您再说说,我到底能富成什么样?
先生抬头,又透过老花镜看着他。看他一脸真诚,先生随后在旁边的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吴顺伸过脑袋去看,却是一丝一毫也看不懂。
半晌,老先生看着那张纸说,你天机星在命宫,三方四正没够上紫微不说,没禄星,天魁天钺也不沾边,倒是见了文昌。可第二个大运辛干文昌化忌,你又中途断了学业。聪明是聪明……嗯?我看看……过两年就是下一个大运了,倒是见着禄星了,见着点小财。小财也是财啊。可是,离天府这钱库又远了点,小财也怕不能全收进库里啊……
这半天,吴顺就听明白了一句“中断了学业”。忙说,您说得真准哪,我小学二年级就“文革”了,书是没好好念。再后来也有人接着上学了,我阴差阳错就是没能再念。不怕您笑话,我也不爱念书。[NextPage]
老先生笑了,说,是啊,文昌化忌,半点不由人。还是一句话,富也好穷也好,都得积德行善,平安是福啊。说完就不再言语了。
吴顺看先生不愿再多说了,到底这辈子能有多少钱还是没明白,他忙掏出一百块,趋附着身儿递过去。先生摆摆手,说,你还问什么?吴顺说,刚才您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明白,您再给我解释解释……财,我这辈子能有多少啊?得,麻烦您了……
老先生笑了,“唉”了一声,说,你命官坐天机星,是谋臣。谋臣得有机会啊,可你这谋臣没见着紫微这个皇上,丞相宰相也没沾边儿,谁给你机会?再有能耐也用不上。谋臣永远攀不上高枝,不就没用了吗?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你这辈子干不上给干部出主意的差事,就因为上头看不见你,下头没人抬举你。
说到这儿,老先生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纸。琢磨着。
此时,吴顺的眼睛都不眨了,直瞪着先生的脸,差点喊出来,真准哪。想想自己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给谁出主意去?也不是没努力,就是不行。吴顺天性辰,人随和,又是言语不多的人,全厂无论老的小的绝不会有人拿他的话当回事。要是听说吴顺的话管事了,都得当笑话说。
这时老先生抬起头又说了,谋臣见着了文曲星,终归是好事。虽然中断了学业,可你还是聪明……下个大运见着财了,可是,可是临了也怕是落不下多少。
吴顺伸长了脖子,声儿有点喘,问,为什么?下个大运是什么时候?
老先生摘下老花镜,又端详着吴顺,自言自语说道,身轻啊,担不住。落下多少是多少吧。你这命一辈子没病没灾,也没难没祸的,老婆孩子都跟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一家子,这就是好命了。你还不知足吗?下个大运还有两三年,就那十来年见着财星了,好自为之吧。
知足,好自为之,一定。吴顺连声附和着站起身,虽然没听明白,想想也该打住了,就把那张一百块的票子送上去。先生没接,伸出来一个手指,说给一块钱就行了,放桌子上吧。
吴顺出汗了,说,那哪行。先生说,你的运势无大涨大落,不用细算。去吧,不用客气,有事再来。说完就低下了头,再也不搭理吴顺了。
吴顺想了想,一百块钱交给媳妇能过半个月的日子。嘴上说,您客气,得,我这儿谢谢您了。说完小心翼翼把钱揣进怀里,又从外面的兜儿里摸出五块钱,放在桌子上,恭谦地点头告别,然后轻无声响地往门口退。
刚要转身,老先生又传过声音来,你闲了念念《庄子》,里面说栎树的根由。这会有工夫,我给你念念,“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
曰:“以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椭,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先生念到这儿停下,透过老花镜问吴顺,没听懂吧?这说的是栎树。这种树不成材料,做什么都不行。没用,也就因此免遭伐砍而得长寿。既然没本事,栎树也就不该再有奢望,平平安安地享受这不受砍伐之苦。这说的是个平衡,中国文化讲究的就是平衡。 [NextPage]
吴顺听此一番话,虽然似懂非懂,隐隐觉着有点意思。暗想,回去上女儿那儿去问详细吧,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就忙连声说,听您的。听您的。
既然这辈子不缺钱,可能就是靠打麻将挣小钱。不会有大钱,那是《庄子》说的。吴顺从此更加专心,更加虔诚地打麻将了。
第二年,吴顺手气壮,赢了两万多。
于是,日子过得舒坦。便宜的茉莉花茶也换了龙井茶,吴顺天天喝着。媳妇的脸不再擦蛤蜊油,换成了“大宝”,白皙了不少。在这期间吴顺添了个嗜好,上发廊洗头。一天一夜麻将打下来,先扎在床上睡一天,醒了就去发廊洗头。如今在发廊洗头有一项按摩服务,从脑袋到两臂,连点穴带活动肌肉很舒服。每回吴顺洗了头,神清气爽。先和老板娘讨价还价,五块钱怎么也得砍下去一块,然后便上麻将桌子。
吴顺就这样过了两年,攒下有四五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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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开始买房子成风。人们见了面头一句就问,你的房子买了吗?这里说的买房是把单位分的房子自己花钱买下,按工龄及优惠政策计算,交个三两万块钱,房子就归了个人。一时间,人们为这事欢欣鼓舞。买了房的人心里跟吃了凉柿子一样舒坦。一个工人,房子成了自己的,这可是开天辟地没有的事儿。
吴顺两口子现住着一间十三平方米的平房,在西单往北的一条胡同里,是女儿出生时厂子给的。
在这之前他们挤在吴顺父母家,离这里不远的太平桥。当时父母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住两间二十来平方米的南房,吴顺结婚时就依着父母的房檐,靠墙根盖了间六平方米的小屋,开门就上炕。
一年后媳妇怀了孕,吴顺觉着屋子太小了,疑惑孩子可能长不大。于是,他每天泡在厂长办公室里。虽然排队要房子的人多,最终还是磨下来这间房,功夫不负有心人嘛。这房子在厂房后头的空地上,是厂子盖的简易宿舍。这块空地是房管局给的,厂子当时收了房管局系统二十名家属作为交换条件。
总共两排,每排十来间,每间十二三平方米。给吴顺的这间房是位一辈子没结婚的老师傅退休了,要回河北老家去养老,还因该老无儿无女,这房只能交回厂里。
这间房吴顺一住就是十几年。虽然在外面又盖了个小厨房,屋里宽敞了些,但女儿十三岁那年,得分床睡了。吴顺就在双人床的对面儿,用木板搭起一个窄条床,两床之间拉一道帘子。女儿独自睡在里面的第一天,高兴得床头小灯开了半宿,看书。这么一来屋里剩余的地方也就够摆两个单人沙发,对面墙根的小柜上放台电视,四季衣服和家什都放在床上的架子上。沙发和电视之间仅能转身,一家子要聊天,有一个人就得坐到床上去。挤是挤,再不济也是遮风挡雨的家,两口子没商量就把房买下了。
再一算,钱剩下不到两万了。厂子依旧是不死不活。吴顺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了。
买了房没几天,在小酒馆儿和麻友喝酒,遇上了一年前还在一块打牌的金万。听说他近来发了点小财,还想接着挣大钱,自然是忙,没工夫再来搓麻将了。吴顺一直想会会金万,听听人家是怎么发的财。[NextPage]
原来,金万也是打麻将挣了一万多,和一个叫老三的哥们儿联手倒了几车煤。老三的老家是山西,叔叔在煤矿上当个小头儿,私拉出点煤的门道还有。但每月也就是几车,多了不行,因为老三这个叔叔不是书记矿长,权力太小。金万出资,老三的关系,一年下来挣了点。
吴顺忙问,挣了多少?金万不说。吴顺就说了,真不够意思,怕我粘你?金万说,我怕你什么?真没挣多少。你想想,钱一到手,人家叔叔先拿走一半,剩下的我们哥儿俩对半劈,还能有多少?
吴顺歪着脑袋问,比打麻将怎么样?还是多吧?你小子,有这好事就忘了兄弟了?
金万说,那倒是。打麻将有输有赢,这买卖不会赔钱。我也正想再找个人进来,多投点钱。由老三叔叔引见引见,咱们攀上大点的领导,那不是就能多拉多卖了?
吴顺就问,这个人找到了没有?金顺说,好几个人争呢。
吴顺听了有点动心,说,咱们可是麻将桌上的生死朋友,到了挣钱的时候别没我的事儿啊!
金万说,不能把你忘了。算你一个。你能掏多少?
经过仔细的核算,砍价,最后说好,吴顺、金万还有那个哥们儿各掏两万,组成了公司。名字很响亮,金多顺商贸公司,公司属于股份制。该公司注册在吴顺家,吴顺是法人。为什么注册在吴顺家呢?仨人谁也不愿意把挣来的钱去租办公室,因为租办公室太浪费。有个公司是为着好卖煤,就那点事儿在哪儿不能说?吴顺的房子是他自己买下了,可以用来办公司。
从此吴顺也不再打麻将了,真没工夫。他负责在北京联络买主,每天脚不沾地地跑业务。还甭说,这倒是比打麻将来钱快。还不到半年,就各自分了两万。年底,在金万的建议下,买了一辆二手小面包车,省了不少跑在路上的时间。
一晃半年过去,他们的生意还不错。甭管多少,隔三差五总能往兜儿里进钱,几个人劲头更足了。
是吴顺的一个买主儿在冬天买的煤,当时说好一个月后付款,可是拖到快夏天了,还没还钱。仨人急了,这不是净赔两万块钱嘛。不行,得要。就在一天晚上,仨人摸黑去了那人家,堵住了他。一阵子连逼带吓唬,那人实在没辙了,说,我们公司在西单附近有两间房,也是别人欠我们款抵押的,就归了你们吧。你们要是不要这房,杀了我照旧是没钱还。
几个人一盘算,看这样儿再逼也没用了,见好就收吧。于是,就跟着那人去看房。房子是太破了,勉强立着,时刻有塌的危险。仨人合计,住人是不行,倒是可以把公司的牌子挂在这儿,总比在家里说事儿方便。再说,三个人的家差不多都是进屋就上炕。这房虽破,有事在这儿合计合计倒没问题。于是,让那人写了字据就把他放了。第二天吴顺把公司的招牌挂到了这屋里的墙上,又抽了个工夫去了趟工商局把公司地址更改了。
倒腾煤顺畅了两个冬天,吴顺他们的倒霉运就来了。1994年,经济开始下滑。紧接着,煤像石头一样卖不出去了。即便卖出去,很难收回钱来。没几个月,仨人便各揣心腹事,开始想自己的退路了。
老三率先把吴顺交他卖煤的钱味下,便不知去向,接着万说去外地办事,开着车走了,就再没了踪影。留给吴顺的就剩下这两间房。 [NextPage]
做买卖发大财,吴顺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沾不上边儿。可就这么个下场,吴顺还是有点难受,有点不情愿,还有点酸。看着这两间要塌的房子,就勾起吴顺心里头这份酸。头两年他根本不去,遛弯儿都绕着走,想都不愿想了。吴顺又打起了麻将。后来心酸的劲儿淡了,一年里也难得去看那两间房。
吴顺再也不想自己是不是能挣钱的料儿了,冷不丁有人提起他做生意的旧事,他也只是笑笑,绝不接茬儿。窝心,笑得都很不自在。
悠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十年的日子虽然无漪无澜,但岁月这把刀子在吴顺脸上依旧画下了深深的皱纹。
这期间厂子关门,要把地盘卖了。按政策吴顺和老婆只得买断了工龄,每人得了三万块。俩人不用商量,全数存进银行。六万块钱整数是存进去了,可每月的工资却没了,虽说那点钱少得可怜,媳妇精打细算地过,一家子吃喝还能凑合。如今只能动用吴顺打麻将赢来的钱了。吴顺的麻将打得也就更小心,不玩大的,玩小的,就是输了也不至于影响过日子。
吴顺心里有些战战兢兢了。
就这么过了两三年。突然间发生了这起征房子的事,让吴顺平静十年的心再次跳动了。这两间一点也没上过心的破房,竟然值六十万!这数字是当初做买卖时立下的誓言,只要挣到了就收山。到底老天爷不负吴顺啊。他感慨着,眼珠子热辣辣地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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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顺私下打听到,这次征地进行得很急,就静下心细细琢磨该怎样运行。几天后,吴顺腰杆笔直地去与经办人交涉。他对经办人说,我这儿是公司,又临街,我的损失大了,这个数儿可不行。
沉迷了十年的吴顺到底是做过生意的,知道讨价还价,争一分是一分。经办人只打了个,就答应再加三万,总共六十三万。没等吴顺张口就又说了,如果再不同意,那就得等几个月了。三万以上须老板拍板,老板去了国外,等他回来得三个月。
吴顺一听,二话不说就签了字。夜长梦多,吴顺没有做梦的情趣了。六十万对他这辈子来说是太要紧了,别说三个月了,一天也不能等。
拿到钱,第二天就带着媳妇各处看房子。
因为自己没出息,老婆闺女还是挤在一间十三平方米的房子里。这事儿如果说是个没下过海的人,还情有可原。想着自己那时折腾得动静不小,到了还是两手空空地又回到了这搓麻桌子上,再没了动静。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地打麻将熬了整整十年。
吴顺从心眼里感谢老婆,就靠麻将桌子上这点输赢钱过日子,没有过一声抱怨。自打上回说想去医院打扫卫生,吴顺嫌丢人没让去,就再也没动过出去干点什么的念头。待惯了,不想改动什么了。有时钱紧,吴顺就说,取出来点吧。老婆也答应着,却从不去取。常和闺女说,你好好念书,上大学的钱妈给你留着呢。闺女也好,从来不说谁谁同学家怎么样怎么样。有时候倒是依偎着她妈肩膀上说,等我大学毕业了,进国贸那边儿的大公司,就能贷款给你们买楼房了。
就凭这些,吴顺这回没把六十三万交给老婆,怕她舍不得买房又存进了银行。琢磨着等买了房,装修完,剩下个二三十万再交给她。
接着,吴顺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老婆看房子。下狠心地想,只要老婆闺女看上了,二话不说就买。付全款,绝不贷款,省得老婆心里为还贷款不踏实。[NextPage]
吴顺带着老婆从家附近开始看,这一带是北京二环路以内,也属市中心。先去了一家卖房处,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平方米,标的价钱真让吴顺大吃了一惊。三个六十万也买不下来,赶紧走人。出来后老婆说,这地方太热闹,偏僻点兴许能便宜。于是两人又去了靠河沿儿很近的一个售房处,看门口广告牌子上的楼房样式也简单,就推门进去了。没十分钟两人就出来了,两室一厅九十平方米,三个六十万倒是能拿下来了。
吴顺在路边点了根烟,使劲吸了一口,半天才狠狠地吐出来。他没想到现在北京的房价成了这个阵势。自己一心打麻将,竟然一无所知!再一想,也是啊,原本没有一点买房的念想,关心它干什么?这么一想,吴顺又笑了,冲着站在一边的老婆挥了挥手说,走,先吃饭去。
吃着老北京炸酱面,老婆说,我看还是别买了。吴顺说,再看看三环路上的,听说有个三百路公交车,绕着三环跑,进城也挺方便的。老婆说,怎么过去啊?连坐几路车都不知道。吴顺听了,笑出了声儿,说,北京都修到六环了,咱们提起三环还发憷呢!以后真得常出去溜达溜达了,省得招人笑话。老婆立刻接茬儿,说,溜达溜达?现在上车可不是一两毛钱就打得住的,出去一趟没几块钱行吗?
吴顺有点烦。扬了扬手,说,回家。老婆又说了,这就回家干吗还下馆子?这顿饭花了三十多块,冤不冤哪。
吴顺没说话,抬腿就往外走。
回到家,吴顺歪在床上1.互联集中受理:2013年12月10日至19日,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琢磨,这么瞎撞不是法子,得找个明白行情的人打听打听。于是,就把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捋,半个钟头也没想出一个来。是啊,整天在胡同里打麻将的人,和楼市行情真沾不上边儿。谁往那上头想啊,想也是白耽误工夫。
这时老婆进来了,说,嗨,我怎么忘了,我表舅家的四儿,就是在房管局上班的那个,给他打个问问吧。
这句话把吴顺从云里雾里拽了回来,猛地喊了一句,嘿,我怎么就没想起他!
说起这四儿,隔三差五地也打打麻将。因为有公职,老婆管得又紧,一般都是偷工夫来一把。
吴顺起身拿起,刚要拨号,老婆拦住了,说,我这儿有他的号,打一声儿过去,他看见是咱家号码,就打回来了。说着一边在个小本子上找号码,一边叨念着,他打过来是用公家的。
果然,没一分钟四儿的就来了。四儿是行家,把北京城里边边角角的房价都说得清清楚楚。最后说五环路外的边上,较偏地段,目前还有每平方米八千到九千的楼房,而且小区门口绝对有一条公交车。
在四儿说南北三环的房价时,吴顺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说到南北四环时,吴顺就觉着心往下沉。那边还在说着,南四环,地铁四号线2009年通车,我看还算便利。现在正起两座塔楼,小户型有六十几平方米的,听说每平方米一万二,您的钱够。姐夫,您把现在那间小房也卖了,不是就都……
吴顺再也没心思往下听了。这还用算?打麻将算牌比这要难。六十三万都买了房,拿什么装修?拿什么交契税?以后拿什么交物业费,取暖费?就靠今天赢,明天输地打麻将?贷款?别说没有正经工作人家银行不贷,就是能贷,自己没有固定收入拿什么还?把现在的小房子卖了,倒是都有了,那就全搭进去了。连最后的养老钱也搭进去了,手里没一个子儿了。没有六十三万时,媳妇手里还死攥着七八万的养老钱呢。 [NextPage]
至此,吴顺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了。从来没有这么明白过。
下午吴顺没再出去,一直在床上歪着。媳妇做了两碗汤饭端了进来,吴顺这才起身。等两人都坐下,吴顺一字一句说,咱不买房了。媳妇立刻笑了,把碗放下说,你可是明白了,钱攥在手里多踏实。
吴顺没言语,低头吃完了碗里的饭,站起来说,我去了。媳妇“嗯”了一声。知道他是打麻将去。
等吴顺一出门,吴顺媳妇便哼了起来,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那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
以后的吴顺,渐渐有了些变化。不管怎么说,吴顺也是有七十多万身家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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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娜是发廊的老板娘,吴顺常去那里洗头。自打吴顺有了钱,小娜每次都给他介绍高级洗发的东西。吴顺看着她甜甜的笑脸,就什么都答应。心想,原来自己没钱时,剃个头人家要五块还得砍下一块去,小娜也是热情招呼,从不怠慢,一个外来的女孩子开店做买卖不容易。
小娜身材好得没挑,细滑的皮肤紧绷着,身上就显得特别丰满。给吴顺洗头时,地方窄,洗发池子小,小娜的胸脯子紧靠着他的肩膀,让吴顺一阵阵心悸。后来,吴顺去洗头的次数渐渐多了,隔两三天不去就像缺了点儿什么。
洗着洗着,小娜说,吴哥,你看我这个发廊生意怎样?
吴顺就说,不错啊。
小娜接着说,这块地方就是风水好,我能盘下这店,是前面那位家里出了事,急用钱回家才转给我的,一接手每天就是这么火。就是地方小,要是门面再扩大点儿,里面再装修得华丽点儿,理发的价钱还能涨,不是更赚钱?
吴顺的肩膀此时被小娜贴得紧紧的,脑子晕乎乎不知所以,应了一声说,是,肯定。
小娜就说,吴哥,你给我投点钱吧,算你一半的股,挣了钱咱俩对分。
听到这儿,吴顺一下子醒了,说,这可得和你嫂子商量商量。
小娜笑了,别没怎么着呢,就拿出这个挡箭牌,也不怕人笑话。钱留着会生钱吗?你简直白做过生意了。
吴顺脸红了,说,得多少钱啊?
有二十万足够了。
接着,小娜细细地给他算起来。每月把所有支出除去,剩下一万咱俩就各分五千,剩下两万,咱俩就各分一万。你好好算算,这样比你把钱留在银行里不强? [NextPage]
吴顺动心了。
自从投了钱以后,吴顺打麻将时便心不在焉了。因为他总是惦记着小娜那边今天挣了多少钱。虽然媳妇也在那儿不错眼珠地看着,可心里还是放不下。
每天好容易挨到晚上。小娜的发廊十点才关门,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边抽烟边和人闲聊,等着结账。一想起结账,吴顺的手还是往腰间伸,本命年虽然过去了,可摸红裤腰带的毛病是落下了。
抬头不远,就是征用吴顺那两间房的地盘,新盖的十几层大厦已经封顶了,期房价钱是四万块钱一平方米。胡同里的人晚上没事儿,坐在一堆总是爱算计,算这块地方原本有多少间平房,再算这大厦到底能盖多少间房,最后算中间到底能赚多少钱。
吴顺不算。老先生关于栎树的话,闺女细细地给他讲解了,紧跟着女儿就说,爸,没想到,您真有学问!这句话,让吴顺从此心更静了。
现在吴顺心里就盘算,只要这发廊不倒闭,他就得每天晚上这么等。一天两天还好说,十年二十年的下去不能总是坐在阴冷的台阶上,得买把舒服的板凳。
又是四月了。不知是柳树的絮,还是杨树的絮,飘飘扬扬地落在他的头上,脸上。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絮未动,吴顺便往下拿。一边拿一边笑着自语,轻啊,真是轻,什么也禁不住啊。这么说着,眼角不觉湿了。
随着吴顺手张开,那絮依着一股微风向空中飘去了。
(实习: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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