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李满天下梅花香自苦寒来

笑看桃李满天下 梅花香自苦寒来

1月22日早晨，我正在上班的路上，突然接到同事、也是郑笑梅老师的邻居，说老太太有点不好，郑笑梅先生的丈夫蒋英炬先生已在赶往养老院的路上。到单位先安排下工作，不足一小时即得知先生已经过世，遂叫上副所长孙波等同志赶到养老院，看到先生虽然被病魔折磨得消瘦不堪，但却显得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据说还刚吃过了早饭。看到敬爱的老师遗体心中不免悲痛不堪，但见先生安详的样子亦稍感心安。先生被病魔折磨长达近八年时间，尤其是近四年多来，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已经使她完全不认人了，只是因家人的悉心照料才得以维持生命。先生的逝世是我国考古界的一大损失，但对先生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郑笑梅先生是浙江温州人， 195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同年进入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工作，后调入山东省博物馆。1981年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从博物馆分离出来，先生即一直在考古所工作直到退休。先生是我国着名的考古学家，毕生致力于新石器时代考古和研究工作，早期曾参加庙底沟等遗址的发掘，长江流域工作队成立后又到长江队工作，参与或领导了丹江口地区的一些考古调查与发掘。到山东工作后，又先后参与和主持了东海峪、野店和大汶口等重要史前文化遗址的发掘工作，整理出版了《邹县野店》、《大汶口（续集）》等考古发掘报告。国家文物局举办考古领队班之始，先生即担负起了培训全国考古领队的工作任务，从山东领队班到河南领队班，先生一直作为主要指导老师对参加培训人员进行田野考古技能和资料整理的指导工作，为我国考古事业的发展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业务骨干。领队班的很多人先后走上了各地考古研究机构的领导岗位，用桃李满天下形容先生真可谓名副其实。指导领队班期间，先生还曾不慎摔伤，造成手臂骨折，康复之后又马上投入到田野指导工作中去。在考古领队班工作期间，先生每天都是坚持第一个到田野工地而又是在工地收工时最后巡视检查之后才离开工地，用先生的话讲考古领队就必须这样做，晚上还要在灯下（条件差的地方还是煤油灯）批改大家的记录到深夜。一批又一批学员无不从先生身上感受到了老一辈考古学家们对事业的执着和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因此每个学员谁也不敢 偷懒 。一方面，先生以自身的榜样力量让每个学员体会到了先生认真负责和直率的性格，碰到工作中犯点小错误或有点偷懒的现象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甚至可以用严厉二字。另一方面，大家又能感受到先生慈母般的关心和爱护，不仅可以随时随地请教，也可以蹭到先生房间讨一杯咖啡或摸先生一盒好烟。因此，行业内背后都亲切地称先生为 郑老太太 ，甚至当面这么称呼先生也乐得接受。许多年来我到各地出差，考古界同人都在关心着先生，都会有 老太太身体如何 之类的问候。直到1997年秋天，先生已66岁高龄，仍然几乎全年都在考古一线亲临指导，先是春夏季指导潍坊前埠下发掘工地，紧接着又作为专家指导章丘西河遗址的发掘。那年天气特别热，先生仍然每天坚持在工地上，给全体参加发掘的同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与先生的相识还是在读大学期间，那是山东大学考古专业始创不久，师资力量还较为薄弱，因此山东大学聘请先生为本科生讲授新石器考古课程。半年的课程让我们这些刚刚接触到考古的学子知道了什么是仰韶文化、什么是北辛、大汶口文化，事情过去数十年，先生当时授课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黑板上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一件器物的形状特征，让学生们亲身感受到了先生博大的学识和扎实的功底。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与先生的关系也从师生成为师生加同事，接触更加密切。无论是在单位召开的业务会议上还是在具体工作中，先生都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和直率的性格往往表现得尤为突出。记得那时候先生正在整理《大汶口》报告续集，考古所条件很简陋，一间房子既是先生的办公场所又是文物库房，也是资料整理场地。对报告文图相符的问题上，我曾亲耳听到先生对绘图人员的要求 我不要对着图改文字，你们必须要对着文字改图 。对年轻人的学业和工作她也十分关心，所里几乎每一个年轻考古人员都接受过先生的谆谆教导，特别是对我这个小本家更是厚爱有加，我经常到先生家蹭个饭，顺便聆听先生的教诲。先生教育年轻人时常常挂在嘴边的是 你不要如何如何，而应该如何如何 。特别在第四期考古领队班上，每天在先生眼前，亲眼目睹并感受到先生率真的性格和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以及作为考古工作者过硬的田野操作技能，有点不近人情的严格要求不仅让每个学员在田野操作、资料整理、报告编写各个环节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同时也从先生身上学到了老一辈考古学家对事业的执着精神。考古领队班的培训不仅是工作技能的提高，也是对每个学员意志的培训过程。尽管先生在工作中要求十分严格，但学员们似乎并不害怕， 刀子嘴豆腐心 是大家对先生的一致评价。工作之余，先生却也表现出女性的温情，对学员表现出慈母般的关爱。那时候先生酒量很大，在泗水天齐庙发掘期间适逢中秋佳节，先生与学员们开怀畅饮，无论谁敬酒都来者不拒，我们只好甘拜下风。一直到1997年，在山东章丘西河发掘工地上，先生已是66周岁高龄的人，因那时考古工地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工作之余大家就是聚聚餐喝点酒，还没有动用公款吃喝的不良风习，想聚餐了就轮流坐庄买酒并美其名曰给某人 过生日 ，当时轮到给我 过生日 了，但先生兴致很高一定要她先坐庄，我们当然很高兴地按照 老师优先 的规矩，让先生请在场的近三十人喝酒。聚餐气氛特别热烈，先生也特别高兴，喝了不少酒却无任何醉意。其时就想，出身于长寿之家的先生那么好的身体素质一定会长命百岁，那曾想仅仅十年之后，无情的小脑萎缩病魔就缠上了先生呢。

还记得是2009年11月10日，那时先生的病症还不算太严重，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先生的老同学黄景略、张忠培先生到山东视察高青陈庄工地发掘工作，两位先生也关心着老同学的身体，晚上回到济南后就请先生一起见个面。吃饭期间，先生表现得和正常人差不多，大家都很欣慰，同行的杨晶出于好心劝先生可以找把算盘，经常拨拨算盘对大脑有好处，没想到一句话把先生惹着了，很不高兴地大声说： 我是干考古的，不是会计 ，我一看先生这是又要犯病了就赶紧哄道： 咱是干考古的，算盘让他们玩去，咱不玩。 看到这种情形，在座的每个人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一个要强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会在病魔跟前这么不堪一击呢？但尽管是在病中，先生脑海里依然是 我是干考古的 ，这就是我们敬爱的先生。

郑笑梅先生一生除最后的几年已经完全失忆之外，一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考古事业，特别是对山东地区的史前考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早在1963年，她在对蓬莱紫荆山遗址的试掘中，就发现了典型龙山文化和以彩陶为特征的大汶口文化遗存的地层叠压关系，为以后认识两者的早晚关系提供了证据。随后先生通过对潍坊姚官庄遗址粗放式的发掘资料整理，丰富加深了对龙山文化的认识。日照东海峪遗址也是她参加的重要发掘之一，1973年以来，经过三次考古发掘，发现了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 三叠层 ，肯定了东海峪遗址 具有从大汶口文化向龙山文化过渡的性质 ，基本上解决了大汶口文化和山东龙山文化之间的过渡传承关系。先生尤以对大汶口文化研究有很高的造诣，曾将大汶口文化细划分为十一期。特别在田野考古工作方面，先生是学界公认的 田野高手 ，国家文物局将考古领队班首先放在山东，与先生在山东工作有直接的关系。

敬爱的郑笑梅先生走了，考古界无不惋惜。先生的离世是山东考古的一大损失，也是我国考古界的一大损失。先生虽然与我们已成隔世，但精神永存。一代又一代的考古人会永远记得，中国考古界曾有一位一生奋斗在田野考古上的 郑老太太 。